火冷灯稀霜露下,昏昏雪意云垂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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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诚】定之方中(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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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诚正欲起身,一阵凉风吹到脚边,洞开的门口站了个黄包车夫样子的男人,厚棉袄,防风帽,跺着脚搓着手掩了门进来。

明诚眼睛毒,隔着六,七米的距离看到男人双手细嫩,中指侧边一层厚茧,不像是做车夫这种体力活的,倒像是讨笔头生活的,当下收了脚坐回原位,又斟一杯茶水,隐了眼色啜饮。

男人进了门径直向柜台走去,大概是老客户了,就站在那儿要了杯热茶,攀着台面与站店的侍应生扯皮,一双眼睛装作无意地环视过店里,来回扫了三四次,才慢悠悠朝明诚方向晃过去。

明诚假装低头不觉,不多时就见一身影在桌对面落座,带了京片子味的声音响起

“传闻日铸为开千古茶饮之宗,而世人多只知龙井云雾,碧螺毛峰,这位先生看来是对茶有些研究。”

明诚手指摩挲着杯身,抬眼看着男人,面带惋惜。

“‘囊中日铸传天下,不是名泉不合尝。’,可惜时境使然,如今要想喝到上等泉水冲泡的日铸,怕是不容易了。”

男人嗤笑一声

“先生这可就说错了,如今这世道,鸦飞鹊乱,却恰恰是最易得稀奇东西的,只要有…”

话不说完,三指搓了搓,明诚心中了然,接了话

“钱不是问题,只要换来的东西有价值。”

男人不答话,手指在胸口处比了个十,明诚举了茶杯点点头,随后一饮而尽,撩了长衫起身步出店外。

三日后,贩子把地点约在了城隍庙边上的春风得意楼,天下着小雨,豫园里人烟稀少,明诚撑一把伞站在九曲桥上。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取的是好意境。

茶楼是少年时明楼就带他来过的,一壶招财元宝茶,几碟干果,楼里师傅拨着琵琶说评弹,一坐就是一下午。明楼会唱京剧,对各类戏曲都有几分着迷,常学了戏人腔调唱个一词半曲,他声音低沉,讲吴侬软语有别样的滋味,明诚听他抑扬顿挫,来回婉转,便觉这就着的苦茶也变得甘甜。后来去了法国,再回来时已是八方风雨,也没有闲心再来坐一坐。

明诚掀了布帘进去,楼里分三层,底层是大堂,二楼是雅座,最上面是包厢。明诚朝门外抖抖伞上雨水,交给守在门口的侍应,搭着扶手盘旋而上。

楼是清初建的,偶有修缮,但逢了雨天总是湿滑,榉木的老楼梯耐性不佳,踩在上面吱吱呀呀地渗人,饶是明诚步子稳健,也是步行踯躅。

到了包间门口,透过门底缝隙漏出的灯光,知是已有人到了,明诚轻轻敲了几下门,门很快开了,房里只有一个男人,马褂长衫,衣着普通------刻意修饰过的普通。

明诚拎着皮箱落座,从口袋里掏了一根烟点上,也不急着说话------尽管消息是他要的,但主顾毕竟是主顾,交易的规矩不能坏。

男人也随明诚坐到了他对面,他一双小眼闪着精明的光,明诚知道,这是个操奇计赢的商人。

“鄙人姓商,请问先生怎么称呼?”

------就连姓氏都巧合地随了职业。

明诚烟烧到一半,葱白的手指夹着滤嘴,神情淡漠

“只是偶尔一笔生意,交钱取货,就不必自报家门了。”

姓商的走南闯北,对外来货看得准,明诚抽的是近来才进口入沪的好烟,非大户人家就是连买都没地买:碰上了有钱的主,那便对方说什么就是什么,当下也不再客套,掇一下窄袖,端了茶杯,一手把着杯盖拨动茶叶,神色狡黠

“先生是想要日方内部的消息?”

明诚不说话,只点了一下头。

男人闻言头向后缩,双手揣着,摇摇头啧啧嘴,故弄玄虚

“现在风声紧啊,这价钱……”

明诚早知有这一出,冷笑一声,右手用力,猛得把皮箱提上桌面,拇指抵着搭扣一翻,双手将箱子一转,黑色箱子里的物什色亮,反着灯光甚是惹眼。

明诚身体俯着前倾,眼睛直勾勾盯着对面,语气淡然又威慑

“这里是二十根黄鱼,只要消息牢靠。”

明诚手里的烟闪一点火星,燃到了尽头熸灭。窗外响了个惊雷,又一道闪电劈过,照着明诚的眸子亮得吓人,雨势更大了几分。

姓商的似乎也是早知明诚不会在钱上计较,放下茶杯,递了一个小黑盒子过去,开口

“消息源头是日本人内部,保证可靠”

明诚掰开盒子,里面躺着一卷胶卷,他双手一拉,对着光快速一扫。

一套底片上是几幅不相干的人事物,一个穿着军装的日本男人,几片顶上有六角形尖塔的建筑群。

图案消失的快,胶片未冲洗前见了光就报废,是一个销毁证据的好手段。

“这个男人叫高桥淳,是如今日方高官,石原准备在那里为他接风。”

虽只一眼,但那地方甚是有名,明诚当然认得,上海滩乃至远东地区最大的游乐场------大世界。

“时间?”

“四月二十。”

明诚得了回答,也不多做停留,顺手把作废了的胶片揣进口袋离开。步履迅速地踏过吱呀的楼梯,又从小二手中接过伞,撩开门帘,立谈间消失在了茫茫雨雾中。

今天是四月十二,只有不足十天的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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