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冷灯稀霜露下,昏昏雪意云垂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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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诚】岁且更始

//希望新的一年要像第一天一样甜甜甜=V=(来自虐文写手诚挚的祝福


1922年一月底,这是阿诚到明家来之后的第一个春节,小小的他对过年的印象,还停留在4,5岁时,每逢年末,总会有新衣服穿,厚厚的棉袄领子上绣两个小葫芦,寓意福禄富贵;侧边有两个口袋,锁了喜庆的红边,交衣服的时候师傅会在里面塞一颗奶油糖,算是给小孩的红包。同一个弄堂里的人家,不是家境特别富裕的,一般衣服都是找巷口的老裁缝定的,等着做衣服过年的人多,所以总要提前一个多月去下单子,量尺寸。

那时候桂姨还没疯,盘着头,右手牵着小小的阿诚去到裁缝铺里,老裁缝戴一幅老花眼镜,手下拿捏的准,双手一比划就与真实尺寸差不了几分,他习惯性用尺子搔搔头,讲小孩子长的快,衣服做大些能穿得久点,划算。

桂姨把定金放在案板上,摇摇头,拉着阿诚的手,骄傲地讲,过新年怎么能穿往年的旧衣服,我们阿诚明年就要去学堂了,以后会是有大出息的,虽然不是大家族的孩子,这点钱还是不能省的,就按现在的尺寸做。

那时的桂姨是笑着的,看向阿诚的眼神也是软款的。

可是还没到第二年春节,一切就都变了,那天太阳还没沉,暖融融的,桂姨没好脸色的把阿诚从学堂拎回来,从此每日天不亮就遣他起床做事,饭只给小半碗,油荤几天沾不到一滴;再后来又拿藤条抽他,原先还算白胖的手臂变得瘦骨嶙峋,青一道紫一道没有一块好皮。他一件夏衣从六月穿到十月,小孩身子经不得冻,趁桂姨不在偷偷去柜子里翻,里里外外却只找到那片绣着葫芦的领口布料,瑟缩在角落里,孤孤单单。桂姨不知什么时候已拆剪了那件棉袄,另作他用了。

七岁的明诚第一次知道绝望的感觉,他虽然不明白桂姨为什么会一改常态,只以为是她心情不好,但总认为过几日,不行就过几周,几月,总会变回原来那样,牵着他的手,带他去买糖葫芦,去量体作新衣,在夜深的煤油灯下与他讲,我们阿诚将来一定会有出息的。

可是看到那残破布料的时候,这些希望就都破灭了,阿诚捧着那两个小葫芦,小鹿眼里落下泪来,门外的脚步声近了,他用布揩去眼泪,又把布慌乱塞进堪堪蔽体的衣服里。

进门的桂姨看到大开的柜子门,不由分说又是一顿毒打,藤条抽在阿诚的身上,更是抽进了阿诚心里,但他只是缩在墙角,不哭更不言语,安安静静的,就像他怀里的那块棉布。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三年多,阿诚开始想到死亡,这对于一个孩童来讲是很陌生而禁忌的词汇,他是在隔壁家出丧时听到的。他们讲人死亡后,就没有感觉了,疼痛慌乱,后悔害怕都再也感觉不到了;至于欢乐,那时的阿诚没有想到过,经年他已淡忘了这种感知。

 

那为什么不死呢?

那日又遭了桂姨的打,对于他已是家常便饭,阿诚双臂环抱着自己,头紧紧埋在膝缝里,他一双眼露出来,看着桌上桂姨缝补用的剪刀,脑中冒出这个想法。

可还没实施,木扉就被推开了,外面站着两个少年模样的人,女孩子一双大眼睛,强势干练;男孩子还有些稚气,薄薄的刘海顺在额头,厚厚的双眼皮尖尖的眼角,俊挺的鼻子削薄的嘴唇,穿着一身深灰色长衫,整个人挺拔玉立。

阿诚想起他为数不多的上学日子里,先生讲过的大英雄,应该就是这幅模样了。

后来的事情阿诚记不太清楚,长期营养不良的身体和高度紧张的精神在看到两人的那刻似是知道得到了救赎,齐齐瘫软下去,他发了一场高烧,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

那时明家刚经历明父去世后的风波不久,辞退了桂姨后府里没有服侍的下人,大姐明镜为了支撑家业终日奔走,宅子里经常就只留阿诚和明楼两人。

明楼大阿诚几岁,脱了少爷的架子为阿诚熬药热粥。为了照顾方便,阿诚便睡在明楼房内,每日放学回来明楼伏在书案上做功课,身体稍稍好些的阿诚就搬个小凳子坐旁边看。

明楼自小经历颇多,又见大姐辛劳,眉眼间严肃老成,但到底还是不及弱冠的孩子,相处时间久了,与阿诚也聊起天来。他心气颇高胸怀天下,自小就有一番见解,阿诚虽读书不多但天资聪颖,两人一个念一个听,一个教一个学,谈天就越谈越广。

阿诚身体康复后,明楼央了明镜将阿诚也送去学堂继续念书,上的是与他年龄相合的年级,往年落下的部分由明楼放课后为他补习。

由此两人几乎是朝夕相处,同食同寝,亲胜同胞。

朔风吹走秋日,转眼又是凛冬,时至年末,阿诚对过年并没有什么期许,最后一次买新衣的场景已是久远绵暧,如今他逃离桂姨魔掌,来到明家,有书读能吃肉,已经是莫大的福气了。

冬至那天,总角年岁的阿诚套着明楼小时候的衣裳,坐在饭桌边舀着碗里的水饺。他人瘦小,衣袖松松落落塌在桌上,划来划去容易沾脏,明楼见状放了碗,又按下阿诚的手,细细为他卷好,抬头看见小人嘴角挂着热汤水汽,抿着温柔的笑替他抹去,随后又塞了一方帕子给他,帕子是纯白色的,边角绣了一个楼字。

“新的,没用过。”

明楼还在变声期,抑哑的声线沙沙,刮在阿诚耳朵里发着痒。

阿诚攥紧手帕,后又小心收好,与他随身藏着的那一角绣着葫芦的布料放在一处。

用过就更好了。

他悄悄地在心中讲。

 

又过了几日,礼拜六,学堂不上课,明楼领了阿诚出去,也不与他讲去干什么,神神秘秘地带着人到了一家店前。店面气派,招牌鎏金,门框刷漆,阿诚谨着胆子不敢跨步,明楼牵了他的手进去,掌心宽厚温暖,一别于冬季凄寒,让人心安。

铺子是家定制衣物的老字号,价格也高,阿诚连听都没有听过。明楼端的是小大人的气魄,明家也是这店的老主顾,掌店师傅知晓了,招招手揽阿诚过去。阿诚对于生人还是畏缩,紧紧抓着明楼的小臂不放,明楼无奈只好陪着一同进里间去量尺寸。

高档铺子的师傅量得精细,一毫一厘都不好出错,完了问明楼衣裳要添些什么花样。明楼低头看阿诚,小孩垂着头不说话,明楼就笑笑讲,绣版幅小些的玉兰槐树图吧,取翠玉树之青葱兮的意思,我们小阿诚现在是青葱,再过几年也是玉树临风的样子了。

阿诚听得羞窘,小手用力往下勾住明楼小指左右摇晃,惹得老师傅和明楼都是一阵笑。

 

除夕夜,明家三人吃完了年夜饭,明楼和阿诚帮着大姐把碗筷收拾好,就被明镜说着君子远庖厨给赶了出去,明楼晓得她只是扯个理由让带阿诚去玩,便也没有按着性子细计较这句古文的真实意思。

他领着阿诚来到院子里,上海与南京不同,极少下雪,那年却是例外。他点了烟花咻咻飞到天上,阿诚仰着头,张大嘴看,细碎的头发飘起来倒在头上,身上穿的是那日新做的棉袄,背面有一棵大槐树和数朵白兰。明楼烧了一支烟花棒给阿诚,把着他的手摇晃起来,星火散落在皑皑白雪里匿踪,煞是好看。一支烧到尽头熸灭,明楼又点一支,极目远处是其他人家的烟火,一朵一朵绽在夜空里,成花成簇,声势浩大。

阿诚圆圆的鹿眼里映着花火泛着光,明楼在一旁握着他手,静静地笑。

明家的自鸣钟敲了十二下,爆竹声平地而起,新的一年已经来临。明楼又递了一根烟花棒过去给阿诚,顺势附在他耳边讲

“岁且更始,时乃日新。”

鞭炮声大,阿诚听在耳朵里,却觉得明楼的声音更大,一字一句甚是清晰。

他不太懂这八个字的意思,转头想问,明楼已经转了头过去,星眸定定望着远方,年幼的阿诚仰头看明楼,他刀削的侧影在夜幕里似是会发光,熠熠生辉。

阿诚看了好久才回过神,手下感受到明楼的紧握,便也尽自己之力回应过去,小小的他心里有很多疑惑想问,也有很多事情想做。

但日子还长,还有很多机会可以问,还有很多事情可以一起经历,

岁且更始,时乃日新,一切方才开始,不急,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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