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诚】定之方中（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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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天色已蒙亮，霞光越过窗帘布漫入衰陈房间唤起一片萤火之光，虽然微弱，但好歹昭示着最黑暗的时刻已经过去。
僵持一夜，两方都是疲惫，现下见到天边泛起白色，紧绷成弦的神经具是一松，生理上的倦怠席卷上来。明楼两指揉压着鼻根，下巴线条僵硬，目内尽是血丝，明诚恐是他头痛旧迹发作，又见眼下这波危机化解了七八，便开口请辞
“石原课长，这调查了一晚上，嫌疑人也梳理了出来，下午新政府办公厅还有工作未完，若没有其他的事，恕我们就先走一步了。”
他眼见明楼痛苦心下着急，措辞不如平日里妥帖稳当，但石原那方鏖战一夜，原先计划被打乱更是心神俱疲，也是无心再纠缠下去。石原揉了揉太阳穴站起身客套一句
“辛苦明先生了，日后我们还有合作的机会。”
就遣了手下送人出去。
一出大门，迎面吹来的新鲜空气卷了枯坐一宿的蠡败，明楼却是无意贪恋这几口清新，一紧外衣快走几步来到道边车前，才恍然记起他们是乘的特高课的车子来的，清晨风带湿意，吹久了发凉，头痛症雪上加霜。明楼步履不稳摇晃几下，明诚赶忙搀扶住他。他个子较明楼稍矮，但此刻明楼头歪在他肩膀上，眉头紧锁唇色发白，明诚见过明楼犯病的样子，严重的时候甚至神智都是模糊的，大半个身子的重量压在他身上，口齿间是断断续续的吸气声。
明楼从小就心事多，留法读书时研修经济又好读社论，时常夜深不眠，久而久之落了头痛的病根；如今又身兼数职，新政府，重庆，延安，没有一件事是轻易就能作决断的，整日盘算博弈，殚精竭虑，发作得也越加频繁。
明诚半搂着人走出一个街口才拦到车，慌忙将人扶上去，动作间看到明楼额间渗出冷汗心里更是着急，也不管那套乘车的礼仪规矩了，撇下副驾驶座就与明楼同坐在一排。
时间尚早路上并无过多行人，一路行驶顺畅很快就抵达了明公府，明诚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甩给司机，留下一句‘不用找了’扛着明楼下了车。
开门上楼倒水送药，又把人安顿好，桌上点一支熏香。服了药的明楼靠在床头，宁神的香气绕在鼻间让眉头都有所舒展，有了余力半睁开眼看到的就是明诚的身影。幼时大姐明镜奔波于家业，家里佣人也只是照料餐食打扫，所以自小两人就是相互照顾，这么多年下来阿诚自然是得心应手。就是里外上下地跑，连西装都来不及脱自己忙出一身汗。
看到明楼睁眼，还以为是症状又加重了，阿诚忙不迭跨步过去却被明楼抓住手臂，整个人一顿
“多大的人了，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子。”
明楼声音还有些哑，但听得出精神已好了许多，声带颤动着磨平了明诚的焦虑。明诚放慢了身子坐在床边，明楼又慢悠悠开口
“不过是头痛症又犯了，休息一会就好的。”
“如果昨晚大哥没有折回来，这会也不用遭罪了。”
明诚少有会在任务上评说明楼，此番虽然语气婉转但敏锐如明楼当然捕捉到了其中的不满。
几周前明诚因为海关货物凭证去找方精详时便已心有疑窦，暂且先不讲他口中的‘外班里有自己人’的消息来源，方精详上任时间不长，交情还算深的都是当初为了上位而拉拢的人，官职不大不小，多是只染指些烟草生意，哪里有门路能搞到西药？
存了这份心思再去探查，发现他窜露头角就在石原被委任特高课课长之后不久；依了他给的线索去蹲情报，从茶馆到春风得意楼，一切都来的顺顺利利，简直就是被安排好的一样。再说这情报里提及的高桥淳，调查得知他与石原见泽主张不合，两派暗地里势同水火，特别是石原莞尔被调派回国后，斗争更是激烈，若是高桥淳身亡，石原的政治收益可以说是不可估量。蛰伏此中多年，明诚怎么可能对这些异常毫无知觉，接下去的就是暗度陈仓了。
春风得意楼是明楼从少时就带他去的，虽然回沪后因为事务繁忙身份敏感少有去那落足，但楼里的老板也是爱曲之人，十几年前便与明楼结成忘年交，如今还时不时差人送些糕点茶水上门，一壶招牌元宝茶绵延醇厚不知受过赞誉。所以石原将地点定在那处，原是想地标显眼又雅俗分区，易于掌控，不料这选址也是中了明楼的下怀，不必再多费心思去解决目击人员。
而交易用的金条当然也是乾坤早定，明诚与方精详结伙做过几次走私交易，但明诚从不亲自露面，因此事后分成的钱溯源起来也只能追查到方精详。
至于那颗袖扣，明诚料准了方精详是为石原做事，待此番功成肯定要将自己从前与他明诚有过的关系都划分干净。而石原阴狠多疑，未免引他疑心，贺礼方精详连拆都不会拆，只是客套收下后就丢进了抽屉里，以待日后表清白。所以也方便了明诚潜入偷取一只而不被方精详发觉。
这一切事后想来简单，身处其中时却是步步惊险，每环在理论上都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只是依照敌人个性作出的推断。
“石原与章斐绰都不是好打发的主，两个人底气总比一个人足些。”
明楼紧了紧握着明诚小臂的手，掌心暖的像是化开了一池春水。